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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亲王 The First Prince

本文译自The First Prince, John French 著,千子码字机仆 自译,Ciel 校;

收录于《克泰夏斯故事集》Tales of Ctesias 中。

译文初发布于b站 cv26513086


IV. 第一亲王

“若非骄傲的枷锁桎梏着我们的灵魂,人的力量足以颠覆一切造物。”

-- 法提蒂库斯 (Fatidicus),“救世帝皇神殿”创始圣人 [13]

 

        光芒渐暗。我那双见过了太多的眼,正挣扎着去看我正书写的文字,却已然无法看清。过不了多久,我便将面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那驭使着禁忌知识的一生为我挣得了一份回报,而我的灵魂,将往那回报处去[1]

        我说,这将会是我的第二次死亡。而在某种程度上,那是事实,因为在我人生的第三千零八十一个年头里,我已死过一次。不过,那并不是终局。毕竟啊,我仍在这里。

        我名克泰夏斯,一度曾隶属于千子。这是一个关于谎言与欺诈的故事,也是我为何活过一次死亡,只为死而复死的原因。我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创造者。这一荣誉,倘若它可以被称之为荣誉的话,应当归于我彼时的主人,阿里曼。这是他的故事,尽管我是它的见证者。

        而那故事,便始于此。彼时,刀锋般的利齿将我的喉咙撕开,而我自现实中跌开来去,尖叫着…

 

        死亡是阒寂无声的。位处此方与彼方、心跳血流之喧嚣与永恒之静寂之间的罅隙。空旷的黑暗包裹着我,不漏丝毫。我所能感觉到的,唯有风、与干燥尘土的抚触。我感受不到我的身体:我的脸颊、我肌肉的重量、抑或是我手掌之内,骨骼的痛楚。我亦记不得我是谁,或是我如何又为何身于此处。

        “向你致以问候,克泰夏斯。”那声音来得如此突然,以于至显得不真实,“终于,我们到这儿了,老朋友。”

        我知道我该认出那个来,可却没有。我试图张开口,去询问那来者,它究竟是何人。无事发生。

        “别说话,克泰夏斯。”那声音说,“你没有能用于此的唇舌言语。至少在这儿没有。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无声的姓名。”我不知道那声音究竟在意味着什么,可我知道,它是对的。我感到那言语的真相抵上我的肌肤,好似冰冷的锋刃。“你知道你身处何处,不是么?”

        然后,我记起来了。回忆被缓缓倾入这具躯壳,潮湿,而又鲜明得锐利。我的躯壳躺在名为西考拉克斯的舰船的金属甲板上。一滩扩散的血液在我破碎的肢体旁逐渐凝结。我已经没了呼吸,一双心脏方才泵出了最后的鼓点。

        “嗯,是的,没错。你垂垂将尽,奄奄一息。你正站在灵魂之门的门槛之上。所有这些世纪以来,你挣扎着,想要自它那里爬离。而现在,它就在此处,洞敞于你身下,候着你坠入。”

        余下的诸般过往回到了我的脑海,那过长的一生之中,所有那些血腥破碎的细节。我记起我生诞为人类之身,又在一个半神们已不再被人们所信任的时代里,被培养为他们中的一员。我记起我曾是一名战士与学者,后来却成了一个暴行的贩子。我记起我临死前的最后时刻里,充斥着猎犬的嚎叫,与鲜血燃烧的腥臭。

        “我本想问你是否预见了它的到来,”那声音说, “但是,你从来不是个占卜者,对吧,朋友?不,那门技艺向来不合你的口味。”

        冰冷的寒意刺穿了我。我明白了讲话者的身份与来因,而就在我明白过来的那一瞬,我情愿我不曾如此,一无所知。

        “我为了结我们之间的债务而来,克泰夏斯。我因你加诸己身的枷锁来到此地,前来索取你尚未而终将给出的最后一物。”它咯咯轻声笑着,那声音好似一阵干裂皮肤的簌簌颤振。“请原谅我这些陈词滥调的繁文缛节,你也明白的。你一直深谙词句所蕴含的力量及其重要性。我一直都钦佩又欣赏你这一点:一介凡人,能以词句和姓名罗织出如此复杂的链条,以至于最终自己都困锁于那协约与讨价还价所打造的枷锁中,在周身锁链的叮当作响中寸步难行。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我能听到它在说话时微笑起来,嘴唇翻卷,露出其下的森森利齿,它的舌滑动着,舔掠过如刃的齿尖。我看不见它的面容,可我也不需要。有些事物最好还是了解即可,不必亲眼目睹。

        “我很抱歉,克泰夏斯。”它猫儿一般咕噜道,“我会想念你的… 我会想念曾经注视着你的那些日子的。”随后,有什么东西触上了我。皮肤与血肉的感觉,随着利爪掘进我的灵魂,浮现在那利爪周围。“我本该问你是否愿意再活一回。可是,恐怕你已没有任何东西剩下,能够充当讨价还价的筹码。至少,你还有这点时间。一桩小小的恩惠,但这便是我能给予你的所有了。”

        利爪开始越切越深。

        “放开他!”一个新的声音在那盲目的虚空中回响。我感到了热量,而有那么一瞬,白光晕开来,好似一片污渍,模糊了黑暗。我认得这个声音,但他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现在便为我而来。我尝试着要大声呼喊,要警告他,可寂静仍扼着我的咽喉。“离开此地,恶魔,并把我的兄弟送还生者之间。”

        “一个凡俗之影。哦,何其的有趣而愉悦啊。现在,我应该骇惧得瑟瑟发抖么,抑或是那样不甚合适?”

        “这提议我只说一次。现在,离开。”

        “那么,你又是谁,来开出这条件呢?”

        “我的名,叫做阿泽克·阿里曼。”

        那恶魔从鼻中短促嗤笑一声。

        “啊,当然了,诸秘密那乞儿般的窃贼。这个你唤作兄弟的生物,于我处负有债务在身。他自愿做出交换,立定契约。我来此取走本应属我之物,术士,而你并无权与力来阻止这一切发生。”

        刹那间黑暗消隐,轰雷劈开寰宇。痛楚化为了我,而我随着闪电的鞭笞,于寂静中无声尖叫。我听见阿里曼的声音,深沉地回响着,将词句汇入风暴,而那恶魔嘶声咆哮。

        而后,风暴离去,黑暗重临。随之一同复归的,是那恶魔的声音。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地愚蠢啊。”它听上去并不生气,甚至乐在其中,“变化之廷咯咯笑着,赞赏着你的精妙明敏,阿里曼。瘟疫之子 (the Plague Children) 畏惧着你的力量之火。即便是颅骨王座 (the Skull Throne) 下的恶犬,也因你的名讳而畏缩不前。可是,你却不曾意识到,我在此地的权能,无可匹敌。我为此感到失望。”

        “你是何物?”阿里曼低吼。

        “好问题。你没发现么?那些最简单的问题,却如此往往既是最好的问题,也是最后才被问出的。我乃亚空间的王储,诸王之死,诸神的首嗣。”

        “令人印象深刻的词句堆砌啊。”

        “你应该知道的,词句从来都不仅仅只是词句。”

        “你是个亚空间的生灵,仅此而已。纵然伟力加身,也不过虚妄伪神们的奴仆。”

        “我并不从属于他们。”那恶魔的声音有如一记愤怒的鞭响。

        “然而你依然就在这里,一个可悲的小小亲王,掠尸者一般,前来从一具腐坏的残躯上捡拾走一个灵魂。”

        “我并非为他的灵魂而来。我要那破破烂烂的东西有什么用?不,我为更为重要之物而来。”

        恶魔的话语悬在空旷的风中飘荡,好似水中带饵的鱼钩。

        “什么?”阿里曼问道。

        “那是一个我不会说出的秘密,而克泰夏斯… 无法开口告诉你。不过…”我感到一枚锋利的爪尖再次柔柔轻抚过我。痛楚的火舌再度燃起,如此明亮。那恶魔听起来失了兴趣,几近厌烦。 “不过,我可以奉与你一些别的东西。你在乎克泰夏斯,尽管他破碎又卑劣。你想看他重归于世,而我可以眼见此事得成,并收回我取走本该属我之物的手。我愿为你做下此事… 可是,这样的事情,并非是可以不经交易便给予的礼物。”

        “那么,代价又是什么?”

        “一则契约。以你的换他的。在我的契约里代他负债,然后你便可以拥有他…他余下的东西。”

        “我不会接受的。”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继续料理我的事情了。”

        那利爪再度触碰上我。就在刀锋般的爪尖刺入我的一瞬之前,肌体与血肉的知觉迸跳着闪回了存在。我失声尖叫起来。在物质的世界中,我可以忍耐足以杀死凡人的痛苦。但在彼处,在物质与虚无的间隙里,我不过一介老者的思绪。因而我尖叫着,尖叫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等等!”阿里曼断喝。

        利爪收了回去。冰冷的麻木,洪水一般,淹没了我。

        “掌控,乃是通过知晓我们拥有何物、又欲有何物而成的。”那恶魔说,而我感到它满足的回声颤振过我的全身。“而权能,则是关乎持有某些他人想要、却不得拥有之物。”

        我试图强迫出一丝声音现入存在。阿里曼不知道他究竟在面对着什么。我从不曾见过如一般强大的力量,可是,那为我而来的恶魔,却当是归属另一重秩序衡量的 – 它远较那黑暗诸神 (the Dark Gods) 之下的任何存在都要来得更为古老而可怖。

        “你毁灭不了我的。”那恶魔说,“此般事情超乎你的所能。所以,不要试图假装那是你能力范围之内之事。”

        “你的硬币不过虚妄[2],恶魔。”阿里曼冷笑,“它所闪烁的,不过愚者所信、谎言的光泽。”

        “在拒绝某样东西之前,先了解它的价值吧。我能给予你很多很多,阿里曼。曾有诸王烧死他们的继承者、又将国度双手奉上,只为那些或可为你所有的诸事诸物中的小小一碎。”我感到那恶魔的存在离我而去,仿佛它说话之时,正向阿里曼身旁盘绕上去,“我了解你,阿里曼。我曾瞥见过你的事迹,听得过那伟大的万变魔君们[3](Lords of Change) 言语着你或将成为之人。曾有其他人向你提以邀约。我四位先辈麾下最伟大的仆从们,皆曾希求过你的效忠,却尽以失败告终。可是,他们并不曾握有你惧于失去之物,也无法将你真正渴求的东西奉与于你。唯有我能做到那一点。”

        “那是谎言。”

        “是真实。以谎言赢取的东西,毫无价值。我呈于你的,唯有真实。倘若你拒绝,那么,我便会从克泰夏斯那里取走我应得的,然后离去。你可以离开,毫发无伤,丝毫不损。”那恶魔顿了顿,它的声音滑入了甘美的、剧毒的蜂蜜,“来吧,阿里曼。你难道不想看看我能奉与你些什么吗?”

        我想要大喊,喊入那紧随在恶魔话语之后、接踵而至的沉默之中。我想要警告阿里曼,想要告诉他将我留与我为自己所安排下的命运。我候着他拒绝那恶魔,候着他离开。可那一瞬何其漫长地延展在那之后,而我感到那恶魔微笑起来。

        “示给我看。”阿里曼说。在我盲眼不视的心灵之中,我想象着那恶魔顺从地低下了头。

        “如你所愿。”

 

        干燥的风在我周围旋舞,柔和地敲击作响。一片片锈红与暗橙,污渍一般,在这黑暗中洇染开来。那些色彩生长、分裂,又被坚硬的线条劈开,直至浩大一片平坦的图案,有着狂野无缚的色彩与形状,将那黑暗吞没。

        “他们说,万物皆以歌声、光明或是鲜血起始。尽是错的,即便以隐喻而言,也是如此。”那恶魔说,可它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仿佛它就站在我身后,“万物之始,并不以星火,也不以号角那轰然之声。它以机遇为始。”

        而就随着那恶魔的话语,我面前那片平面的影像生发着,长入了三维。赭黄[4]与棕参差交织的平原,发育成了连绵的山脉。一池池的苍蓝与其间洁白的漩涡,铺展成一方被云朵刮擦出伤痕的天空。一团团黑色线条的绳结与枯骨的碎片,化作了高塔,还有铺砌着砖石、两侧列以石面建筑的大道。碧色的斑点长成了枝繁叶茂的蓊郁树木,而那一线线泥浊的色彩落定成条条河流,自山间奔流而出,从城中穿行而过。

        “我不认得这地方。”阿里曼说。

        “当然不了。”那恶魔猫儿一般在喉中咕噜道,“尽管它颇眼熟,不是么?我本可以选择灵族生诞世界之上、一座小小的观象台,抑或是惧亡者 (necrontyr) 的第一片墓城[5](necropolis)。它究竟在哪里,其实并不相干,也无关紧要。重要的,唯有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是一座曾经统治着某个世界小小一角的城。自那高塔之上,君王们向外极目远眺,大胆地以为他们已经统治着凡可被统治的一切;而就在他们身旁,他们的祭司望向天穹,梦想着他们知晓一切凡可为人知晓的。

        “倘若你是在试图指出我自己的傲慢来,那么,这类比还真是笨拙呢。“

        “并没有任何那样的意思。”恶魔说着,一声咯咯轻笑,“这并不代表着傲慢,阿里曼。那些你所能见的、穿行街巷之间的身影,尽皆穿戴着蓝、赤与金的华服,他们并不为自己的幻妄而感到骄傲。于他们而言,对世界的统治,不过简简单单一桩事实。不会有人为事实而骄傲自豪的。不,这座城中的居民们还有着一些其他的东西。你愿意靠近些,细细观察么?倘若你望进他们的眼,你便可能会看见它呢。”

         阿里曼一定是点了点头,因为那城愈发地近了。那些人,原本看上去如此渺小,也大了起来。点点污渍似的色彩化作了猎猎飘舞的长袍。我开始听得他们言语的声音,长长的、一串串一线线的声响,我无从听懂,却全然理解明晓。每一语短句都是一小碎散落于时光飞逝中的人生剪影。随后,我们便身处他们之间 – 我,阿里曼那不可见的无形存在,还有那恶魔。人群自我们身边擦肩而过,近得触手可及。而汗水、香料与死水的味道,随之含混在一起。

        而后我们再度升腾而起,掠过楼宇的屋顶。在那最高的塔楼之巅,我们来到一位女人面前,她独自一人坐在一顶木料与织物搭成的遮阳棚下,她的面容才刚刚开始显露出岁月的线条与皱纹。她的双眼是暗色的,虹膜宛如两轮打磨得光亮的雪松木,嵌在象牙里。她面前的矮桌上躺卧着一张张羊皮纸,而她的手中握着一架算盘,那算盘的玻璃珠悬在青铜的框架上。

        那女人的双眼始终不曾从纸面上离开。玻璃的珠在计数的框上来来去去,轻声作响。就在我们的注视下,一位戴着抛光玻璃面具的仆人,无声地将一罐氤氲着香气的水与一只杯子放在她的肘边。她并未抬眼,那水也丝毫未动。

        “我们方才街头所见的那些男男女女,她可以一言之间,抹消掉他们任何一人生命中的任何一部分。”那恶魔说。“她治下的人民称她为太阳女王,因为一切生命都自她而来。哪怕在遥隔千里的彼方,人们也因她怒火的流言而颤抖。她击败敌军、势如破竹,将他们的土地收为己有,一如她的先祖。就在此间,在这小小的一碎存在之中,她并非凡人。她是一位女神。”恶魔轻声吐息着,摇了摇头,而我感到它茂然而腐臭的存在随那动作颤振过我。“而很快,就在几瞬之间,她所拥有的、最为贵重的东西,便将不复存焉。”

        “这是在展示你的力量么?”阿里曼冷笑,“你杀了他们,将他们所创造的一切留与尘埃?”

        “哦,不,不… 这国度还会再存续上很多个世纪。千载之内,它的领域将遍覆它生诞的这颗星球。三千年后,它会将违逆它的星球焚至平地。万载春秋后… 唔… 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的眼忽然在我视野的边缘注意到了什么。遥遥彼方之外,苍蓝天穹的边缘,一颗崭新的星开始闪烁起明灿的光。那颗星膨胀起来,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愈发明亮。身下街巷中的什么地方,一声呼喊凌然浮起在那低语般的市井嗡然上。那颗星化作了一球边缘参差破碎的灼目白光。远处人群的声音,如今成了一曲渐长惊惶的合唱。那身为女王的女人终于抬起了头,面容上挂着一缕蹙眉的皱纹。她的双眼寻到了那颗肿胀的星。有那么一瞬,她怔怔凝视着,随后,她便越过那瓦片的屋顶,高声呼喊着她的仆从,而那颗星在她的呼喊声中愈长愈大。下方街巷中传来的哭喊,如今已是骇惧的嚎声。楼宇的屋顶拥满了人影,充满了喊叫的声音,那声响此起彼伏。那颗星已是第二轮太阳。

        “够了。”阿里曼说,“我不需要看这个。”

        “但你确实要的。”恶魔说道,“是你让我展示我能为你奉上之物。”那颗星已不复是星辰。它是一堵尖啸的炽白光辉之墙,拖曳着划过天幕。“看。”

        然后,它便临在了这城的上空,而恐惧的呼喊化作了沉默。

        一片泛着涟漪的光之天顶,遮蔽了天空。烟与火在其上蔓延缭绕,好似波纹荡漾。庞然的金属尖刺,被熏得漆黑,穿破了那烈火的云,好似鲨群巡游在一片倒悬的汪洋中,它们的背鳍割开海水。

        随后,它不见了,一如它降临得那样倏然。一分钟后,它便成了一颗渐远的星,消隐在对侧的地平线上。

        而后每一个人都在大喊着,高声呼唤着。

        在这一片喧然之中,女王默然凝立着,怔然望着她桌上的算盘。

        “现在,你可看见了?”那恶魔问。

        “灵感之火从天而降。”阿里曼说,“伟力而可怖、超乎理解之外的事物的显现。它启开了这些人们的眼,令他们得见自身知识的际涯。倘若你真如你所声称的那样了解我,那么,你应当知道,如此一番关于启明之力的阐述,毫无意义、白费精力。”

        “是的,但也不是。看看她的脸。真的,看看她的脸吧。想一想此前蕴存于那双眼中的力量。当然了,那眼中曾是有着担忧的。自然地,还有怀疑。可是,现在,在那里的又是什么呢?”

        “恐惧、决心、愤怒、好奇。”

        “还有那先前存在于此,却如今不复存焉的。”

        “我… 不…”

        “无知的慰藉,阿里曼。至简而朴的宽慰,知晓着不论这世界呈以何般可能、又威胁以何般恐怖,这一切都可被理解、被度量。被知晓。”

        “为何要向我展示这个?”

        “作为一件礼物。一句警告。一桩提议。”

        “无知之中,绝无价值。”阿里曼说。

        “当真没有么?你可确信?你可愿意看一看,我接下来又要向你展示些什么吗?”

        那恶魔并没有等候回答。城、女王、还有那新生的启明之声,尽皆消隐不见。

 

        一个身影立在我们面前,俯身讲台[6]之上。火光在他的面容上投下光影。他穿着黑色的袍,那袍子镶着白色的边。象形文字流淌在那织物上,在金银的细密针脚中盘旋。

        “身为凡人,便是由过往造就。”那恶魔说,“所有那些往昔的瞬间,层层堆叠在一起,构成了当下。”

        一纸卷轴覆起了讲台的台顶。羊皮纸卷轴的两端,一双手柄在那身影的手中转动。乍眼看去,他好似人类的模样,可他并非人类。他的身后,一身殷红与象牙白的铠甲悬在铬制的框架里,仿佛一纸快照,拍摄着被解剖开来的人。

        我认得他。我认得他凝视中的饥渴与专注。我知晓当那卷轴铺展着自他眼前经行而过时,触上他嘴唇的那抹微笑。我知道,在这一刻,他对在那尚未到来的世纪复世纪里候着他的,一无所知。我了解他,更胜兄弟、或是父亲。

        他便是我。

        “这毫无价值。”阿里曼说,“我记得克泰夏斯,一如他本来的模样。我记得他们所有人。活着的,死去的。”

        “啊,是的,他们活在你的记忆里,不是么?所有陨落的死者,所有那些错误、与迷途梦想的幽魂。”更多的形状现了出来。烟尘绘就的,铠甲、肢体、与面容的轮廓,有如速写的草图 – 一支失落之人的军团,向外延展着,延展着,直至消隐在远方的某一个点。“这便是你所见的、他们的模样,不是么,阿里曼?”

        我看见那些我认识的、数个世纪不曾见过的面容:卡杨、哈索尔·玛特,弗西斯·塔’卡,还有他们之外,数百的面容。数千的。数万的。“他们眼中含蓄而坚定的智慧,他们容貌举止中的高贵,还有那萦于他们一呼一吸间的、启明之理想。如此高贵,如此被误解。值得些什么。值得一切。值得拯救。”

        “他们一如他们曾经的模样。”阿里曼说,而我听得他声音中的一丝哽咽,还有那随之的苦涩,“可是,请不要声称你能将时间倒流至此。那是超乎你所侍奉诸神权能之事。”

        “我并不侍奉那些神明,而你的眼界还真是令人欣慰地狭窄呢。那过往并非我献与于你之物。我说过,我会向你展示的,唯有真实,而我已如此而行,也将如此而行…”

        有名字开始自黑暗中浮现出来。一个又一个名字,连祷文[7]似的,被诸多不可见的声音吟咏颂唱着,接续不断。

        “… 吉尔伽摩斯,奥尔穆兹德,克泰夏斯,伊斯坎达尔·卡杨,马格努斯,图贝克,赫里奥·伊西多罗斯…” [8]

        我们面前的军团开始泛起无焰的明光。有光芒自他们身上生发,蔓延在他们的头顶与肩头,洇染出一轮轮金色的光晕。他们的肌肤与铠甲,化作了半透明的晶莹壳子,笼覆在其内的辉耀上。

        “… 马比乌斯·洛,尼克忒斯,门卡乌拉,高马塔,阿蒙,泽布尔,克图尔,安库·埃南,耶和尔,米德拉什,阿维达,裘…”

        他们升到了空中。他们的面容不复高贵,而变得高傲、冰冷,又饥渴。血肉凝结成的纤细绳索从他们身上垂了下来,将他们每一个人都连结在那悬在上方、庞然一团纠结一处的油质光芒中。

        “泽巴亚,西亚马克,伊格尼斯,萨纳赫特,卡洛菲斯,阿萨瓦,弗西斯·塔’卡,奥拉麦格玛,哈索尔·玛特,乌西扎尔…”

        病态的明亮色彩在那纠缠打结的物质间穿泳。许多的眼在那蟠曲的绳圈间眨动,许多的口以着无数隐隐现现的声音絮絮碎语。

        “看看他们吧。”那恶魔说,“看看他们,以他们原本的样子。”

        “不。”阿里曼轻声说着,那声音微细,好似呼吸,“这并非事实。我救了他们。我将他们从这一切里拯救了出来。他们并不是这个样子,他们从来都不曾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过去曾是,也依旧还是你所见的、他们的模样啊。他们不曾改变过。变了的,是你呢。”

        “这是 –”

        “是真相。记住那无知之礼吧,阿里曼。记得它。你大可将那谎言拥有,倘若你希望如此。它甚至可被化为真实。你可以将你的军团重塑,一如你记忆之中他们的模样。那会是一则谎言,可是,谎言可轻易被信以为真,一如真相亦可被遗忘。”

        阿里曼沉默着,一言不发,而那发光身影的军团开始闪烁明灭,他们的名字同他们一并消散。

        “沉默啊,”那恶魔说,“作为回答,与其他任何回答一样甘美。你相信我,却也不信。何其味美可口的悖论。所以,你不想要真相,不想要谎言,也不想要无知。我还有什么能呈在阿里曼,那至伟的术士、至大的愚者脚下呢?让我们看看。且容我将我的最后一件礼物示给你看。”

 

        天空一片火焰与参差破碎的光。漆黑的高塔撕破了远方的地平。一道道银光自地面升起,坼入汇聚如云的生物间。一道黑暗的巨隙横陈在燃烧的天空之中,将那天空撕裂开来,从地平到地平,而那些生物便从裂隙中倾泻而出。扁平的、齿与皮的身形在空中盘旋。有大军将地表尽数覆没,闪烁着铠甲、鲜血与锋刃的,湿润的微光。庞然的兽在战士的汪洋间漫步,它们的兽皮生着锈铁的鳞甲。枪火与雷霆震颤着空气。

        “这是何处?”阿里曼问。

        “一片尚未降临的战场。”那恶魔回道。

        一位蓝甲的战士踏入了视线,将一柄燃烧烈火的利斧深深斩入一只腐朽皮肤与触手的生物的躯体。那生物爆炸开来。飞蝇与蛆虫,在那执斧男子回撤之时,顺着他的臂膀蜂拥而上。黄色的脓液噬入他的铠甲,冒起烟雾。浩然双翼拍打的声响充斥起我们的耳,一道阴影投落在战场上。一道高塔般矗立的身影降落在我们面前,翅膀在它挥动拳中沉沉刀锋[9]前的一瞬之间收拢叠合。一圈身披水晶般剔透蓝甲的战士们倒下了,鲜血飞溅而出,在接触到空气时燃烧、凝结。

        那身影何其庞然。它的下颚懒洋洋张开来,好一眼宽广的、黑色血肉的洞窟。脓液从它开裂的牙齿间汨汨渗了出来,而它的翼在它环顾周遭时颤振着。烟雾自它体内沸腾而出,脉动着、闪烁着,好似一重活生生的纱幕… 而一瞬之后,我意识到,那不是烟雾。那是一云煤黑的蝇群。枪火撕扯着那身影的血肉,在它的铠甲上轰响。它仰起头来,向着中天长啸。

        那生物喀喀作响的吼声,令空气为其中满含的邀战所撼震。第二只妖魔般的硕然身形自空中坠了下来。一双翎羽的翼[10]自它的双肩伸展开来,每一枚羽毛都是一舌蓝色的火焰。每一下挥扫都裹挟着汹涌的下沉气流,灼热得闪烁,闻上去是熏香的气息。它俯冲,一片片苍蓝的火焰自它身上喷涌而出,将它笼覆。

        伴着一声筋摧骨断、脂肪蒸发的巨响,它沉沉击中了第一个身影。那一双身影好似出膛炮弹一般,在锋刃、利爪与火焰的纠缠扭打中,自一列列战士间翻滚而过。那臃然肿胀的生物在利爪自它臂膀上撕扯下块块组织时,纵声咆哮。它们升离了地面,翎羽与皮膜的翼拍击着。它们的手爪扼锁在对方的颈脖上。

        影像凝冻住了,静寂取替了喧嚣。

        “你可认出了他们?”那恶魔问。

        “我没有呢。”阿里曼说。

        “他们两人,你都曾一度认识。你依旧认识他们中的一人。”

        阿里曼沉默着,没有回答,而我知道,他一定是同我一样,在怔然凝视着那两头怪兽,思忖着他们究竟曾是何人。他们是恶魔,命途变更者与瘟疫之父那不朽的亲王。他们皆曾身为凡朽,可他们对其所选神祇的效忠侍奉,为他们赢得了跻身未诞者之环列的升擢。

        “那个由浮肿死脂[11]与毒液构成的,是加尔萨克 (Garthak)。”恶魔说,“曾被唤作最后之刃 (the Last Blade) 的。荷鲁斯之子 (the Sons of Horus) 死视大队 (the Death Sight cohort) 的队长[12](Chieftain)。你 –”

        “我曾与他共处同一片战场、并肩作战。在马尼西亚 (Marnicia) 陷落的时候。”阿里曼说,“我记得。一位很好的人。”

        “现在不是啦。”那恶魔轻声咯咯一笑,“现在,他不过一介奴隶。”

        “那另一位呢?”

        “你认不出他来么?唔,我想,他看上去与他现在在你眼中的模样有所不同。倘若你没能看出那相似之处来,那我还是不要破坏最终的惊喜了。不过,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可怜的加尔萨克。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你能够得见他们所争斗的这场交战。”

        “这大可以是千个世界上、百万战场中的任何一个。倒下的,远远不止他们二者。他们的悲剧并不独一无二。”

        “你是对的。这战斗并无非凡之处。而这,我聪敏的凡人啊,便是重点所在。这并不仅仅是场两只亚空间生物间的战斗 – 这是更为伟大的力量间的冲撞,落笔于微末。这是黑暗之奴们于不可胜数的战场上打响的战争之一角。战斗,并非因为他们选择如此,而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战斗,以如你这般的生物所打响。”

        “我不是 –”

        “不是什么?一个奴隶么?你是的,阿里曼。你血液的每一次脉动、你颅中每一个凝成的念头,尽皆侍奉着命途的变更者。”

        “你所说的 –”

        “自你第一次仰望见空中星辰的那一刻起,你便在侍奉着变化之神 (the God of Change)。你的每一次心跳、你生命中的每一个节拍,都是为了祂的娱乐而奏响。”

        “我谁的奴隶也不是,谁的孩子也不是!”

        “灼得真痛啊,不是么?”那恶魔笑了,“真相,无知,力量。再无事物更为深邃、更为幽暗,再无火焰烧得更烈。你是个奴隶。你的选择并不由得自己,不论你相信的是什么。我将自由奉与于你,阿里曼。在我的债务中取替克泰夏斯的位置,而那锁链便将脱落。”它的声音低沉,轻声哼唱一般,好似一位母亲在柔声安抚着她的孩子,“再无他人能够将此允诺于你。再无他人曾以己身挣脱这些锁链、将它们打破。唯唯有我,方是你所渴求的救赎。”

        战斗的场面正渐渐消散,而那恶魔的存在,是一蟠令人窒息的压迫之力 – 挤压得愈发地紧,期待与饥渴自它身上汨汨渗出,好似热量自火焰中流溢出来。那时啊,我能感受得到阿里曼的存在,他心灵凝成的、坚硬的水晶抵抗着这缓慢的绞杀。他如此强大,可但凡我彼时能够开口,我都会告诉他,他还不够强大啊。

        “这是个陷阱。”阿里曼极轻声地说道,那声音微细有如呼吸,“你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克泰夏斯。你知道我会为他而来,于是,你遣来那些恶魔猎犬,来杀死他。你一直在等候着克泰夏斯失败,于是,你便可以精心策划出这一刻。你来此处,是为我而来呢。”

        “伟大的智慧终于显露出来了。诸神皆将陨落,而亚空间将会在我的宝座下嗥叫。你可以加入我,加入那重未来,阿里曼。那未来可为你所有。”

        “不。”

        “那么,你便会失去你前来拯救的东西了。”

        无数寒冰的针尖刺透了我,猛然向下撕扯而去,而那恶魔的怨与忿,在我盲眼不视的灵魂中咆哮着、呼啸而过,好似锋刃的凛风。而然后,我听到了什么。它令我骇惧,远甚加诸我身的折磨痛楚。

        阿里曼笑了起来。

        “如此笃定啊。”他说。他的声音中毫无戏谑。含在其中的,唯余寒铁。“如此习惯于权与力。如此地自己便身为奴隶,以至于你看不见你的幻妄便是你所反抗诸神的娱乐。”我能够感受到那恶魔的愤怒与困惑。“并且,如此笃信于你的力量,以至于你忘却了你的本性与局限。你徘徊此处,徘徊得太久了… 比拉克 (Be’lakor)。而尽管这是一个陷阱,这陷阱却不是你的。”

        “不!” 比拉克大吼。

        蓝与白的光,裂隙一般,割碎了我的视野,夺去了我的视线,将我向下拽去。比拉克嗥叫着,而那黑暗同它一并高嗥。我正在四分五裂。我是锋刃之下,分崩离析的缕缕思绪。我是单单一声痛楚的漫长尖啸。

        然后,色彩与声音与感知呼啸着奔涌而入。我有那么一瞬麻木的不可置信,随即便开始淹溺在我自己的血泊里。

        咏唱的声音倾泻进我的双耳。烈烈火光在我身周与上方盘旋。我看见一圈蓝甲而白袍的身影,他们的手高高举起,指尖连结着闪电的锁链。我正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鲜血自我胸口脖颈间的伤口中一搏一搏地汹涌迸出,粉红的泡沫在我喘息时泛涌。阿里曼高高立在我身侧,他的角盔好一顶光辉灿烂的冠,他张开的手摊展在我的双眼之上。他呼喝时,他的声音回响着。

        “自这灵魂的阴影中,我呼召你,比拉克。”

        黑暗自我唇间呕了出来。光亮之间的空间黯淡下去。一朵黑色的云在空中膨涌,被烈火与闪电的牢笼囚起。

        “我将你呼召至光中!”

        那阴影的云扭曲翻涌,寻着出路。有形体在其内成形显现,午夜之色草草绘成的剪影。

        “我呼召你!”

        那云向外猛冲,随后猝然折回了某种有形的东西,比烟雾来得更不真实、又更为真实。终于,我看到了比拉克。此前我从未亲眼目睹过他。他是许多事物,同时现于一身;各样的影像与形体,叠覆着交织着,全然相同又全然不同:一具生着扭曲的朽骨之角的凋萎骸骨;一只高塔般矗立的、赤裸血肉与鲜红火焰的生物;一个流淌着黑曜石肌肉的身形;一道宛如浩然之翼颤振的暗影。他赫然耸现在那里,庞然的,远胜视野所及;他的存在乃是寒冰、与冰冷的湮灭。

        “你会燃烧而尽的,术士!”比拉克咆哮,“我会令你的梦想化为尘烬!”

        “我有一桩提议,提予于你,恶魔。”阿里曼的声音听上去是彻彻的漠然,“一笔交易。”

        “我要将你的灵魂拖拽过刀锋之园。我要将它在腐朽之池中炖煮、在忿怒之火上烧烤!”

        “掌控,乃是通过知晓我们拥有何物、又欲有何物而成的。权能,则是持有某些他人想要、却不得拥有之物。我向你提与一桩简单的提议。你免除克泰夏斯于你处的债务、将他从中释放,你治愈他的伤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此,我将予你以自由。”

        “你胆敢 –”

        “倘若你不接受,我便会将你束缚进克泰夏斯的尸骸,将这尸骸埋葬在石与火之下,将它弃置彼间,直至群星冰冷。”

        “你没有那力量。”

        “我有的。也许会颇为耗费我一番,可什么没有代价呢?”

        透过鲜血与消逝生命的重重迷雾,我看见了比拉克,混沌的第一亲王、阴影之主,因狂怒而颤抖着,而后静了下来,一动不动。

        “我…”它咝咝说道,“我接受你的条件。”

        “你同意解除我兄弟克泰夏斯与你之间的一切契约束缚、同意将他还于现世、同意回答我将提问与你的一个问题么?”

        “我同意。”

        “你发誓!”

        “以我姓名的隐匿诸记、以我的一切权能、以一切我将携入现世存在之物的命运,我回答你,并受缚于你的赠礼。”

        “很好… 现在,如此而行吧。”

        那恶魔扭曲起来,它的物质盘旋着,化入一柱缭绕的火焰与黑烟。我感到我的心脏最后跳动了一下,感到千双无形的手攫住了我的肉体,开始将我向下拽去。以我最后一缕生命的残屑,我听得阿里曼向那恶魔道出了他的问题,听得比拉克在回答时纵声大笑。而后,随着黑暗终于占据了我、将我淹没,我感到关于那问题与回答的记忆,皆然消逝不见。

 

        我在我一双心脏的安静节拍中醒转过来,发现阿里曼独自一人,高高立在我身侧。我的鲜血已经在脸上凝成了一层脆硬的壳。我触上我的喉咙与胸膛,在那里,曾有致死的伤口流淌鲜血。而我发觉我铠甲的破损之下,肌肤与血肉光洁如初。我仰起头来,望着阿里曼。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兄弟。”他说,“再一次地,我感谢你的效劳。”

        “不要指望我以感谢回报。你…”

        “我做了我需要的。”

        “那么,你从这样一个生物那里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提出来的可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呢,克泰夏斯。也是我不会回答的一个。”

        我开始缓缓起身。我并没有感到我的躯体有所痛楚或损毁,可它感觉起来也并不全然同我相连,就仿佛它是一具扦插移植来的躯壳,只是尚还连结着我的感官。我转过身,走离了阿里曼,脚步踩在烧灼在甲板上那些仪式痕迹的残骸上,跌跌撞撞。

        “那恶魔第一次时,向你允诺了什么?”在我身后,阿里曼问道。

        那问题令我一滞,而我思索了一秒,思忖着是否不去回答。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么?”我问道,抑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苦涩,“怎么会有事物是你也无法知晓的,兄弟?”我又迈了一步,随后顿住了,转过身来,面对着阿里曼。“它许诺我,当我死去时,它会免我落于那些候着我灵魂的生物之手。所有那些我束缚过、奴役过的恶魔,它们都在候着我,在帷幕的彼岸候着我。那便是它说它将使我幸免于此的事情。当我死去,它会为我而来,会让我不至落入它们手中。”

        “那么,你又将什么交予于它,以为那赠礼的回报?”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背过身去,走离了他的存在。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要保守,而我的秘密属于我自己。

 

(第一亲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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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仆注:

1. 原话是My soul will go to the reward that a life of wielding forbidden knowledge has earned me. Go to reward是一种很委婉的说人死了的方法。大白话地说,克泰夏斯要死了,他知道自己的灵魂要落去这一辈子操弄禁忌之术带来的结局里。[^]

2. 原文是your coin is false, 是一句俗语,意思是not in accordance with the truth or facts. 差不多就是说对方的话是谎言,不过文雅很多。顺便下半句 Its glitter no more than the shine of lies believed by fools,大约也有neta俗语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 (闪光的不一定都是真金) 一话的成分在。(p.s.  ”no more than” is a way of telling “simply, just, only” in an otherwise emphatic way.) [^]

3. Lords of Change, 注意这里是复数,所以指的是t大魔,万变魔君,而非老t本人the Lord of Change 万变之主. 两个脑袋的大鸟,织命者卡洛斯 Kairos Fateweaver 便是万变魔君中的一只。[^]

4. ochre, 赭石,明度很低的土色。[^]

5. necropolis, 来自于希腊语nekropolis, “city of the dead”. 考古学上指(通常是古城的)大片埋葬区,大多有精心制作的墓碑等标志物。这里比拉克说的其实非常有意思 – 据NEC小伙伴 @兰泽信 科普,惧亡者的城市是建在墓地里的,活人死人住在一起。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后来他们成了死灵。换言之,他们的陵墓区约等于生活区。因此,此处其实也有双关惧亡者们的第一座都市之意。此外,黑图书馆小说写到NEC城市时,很多时候不会用city,而是会用necropolis; 相对应的,前一句里,关于灵族的观象台:有可能是隐喻灵族文明的起点。灵族曾经是一个没有星际航行能力的种族,住在海边,只能仰望头顶的星空。[^]

6. 原文是lecturn, 指那种单人的小讲台。[^]

7. litany, 连祷文,一种基督教祷文。一般由一个领导者开头,其他人跟着念剩下的部分,句复一句,段复一段,接续不断。一则40k时帝国流传的儿童连祷文可参见CV24984289. [^]

8. 这群千子们… 如果有人好奇他们每个人都是谁、做了什么、在哪里登场,以及他们的考据,请参见文末机仆附录 [潜在剧透预警]。顺便我觉得这段里的Magnus,还有后面的Jehoel, Midrash出现得真的很奇怪… [^]

9. 原文是cleaver, 切肉刀一类大而沉的刀斧。[^]

10. 原文是twin pinions. Pinion, 鸟类翅上的飞羽。[^]

11. 原文是dead blubber. blubber, 作名词讲,是(通常是海生哺乳动物,譬如鲸、海豹等的)脂肪;作形容词讲,是(通常形容嘴唇)肿胀之意。[^]

12. Chieftain, 据 lex,是荷鲁斯之子中的低级军官 (junior officer) 头衔。源自克苏尼亚帮派文化中,对帮派最为忠诚小团体成员的称呼。可近似看作后世所谓“(战团)冠军”,常指挥掠夺者突击小队 (the Reaver Attack Squad)。由此推测the Death Sight Cohort这一只有本文提到的连队编制,可能也是某种突击连队。[^]

13. 关于 Fatidicus 和 Temple of the Saviour Emperor:

Fatidicus, 真名未知,据修女 2e codex, 是“救世帝皇神殿” (亦作“帝皇圣殿派”)这一组织的早期领导者。后者是后日里帝国国教的前身。

换言之,这位相比于殉道的圣保罗(也有称作圣伯多禄的)这种殉道圣人,更接近于冰与火之歌里的主教兼教团武装领袖 “大麻雀”一类的人物。难怪他会说出本篇卷首语这种话。

目前的一种推测是,根据此人经历(帝国军知名军官、参加过SOT皇宫保卫战),此人有可能是SOT里的克洋。[^]

更多关于二者的细节可参见如下两则Lex:

https://wh40k.lexicanum.com/wiki/Fatidicus

https://wh40k.lexicanum.com/wiki/Ecclesiarchy

 

机仆附录: [^]

潜在部分剧透预警。关于比拉克示给教授看的那群千子们:他们是谁,又做了什么。

‘….Gilgamos, Ohrmuzd, Ctesias, Iskandar Khayon, Magnus, Tolbek, Helio Isidorus…’

 

‘…Mabius Ro, Nycteus, Menkaura, Gaumata, Amon, Zebul, Ketuel, Ankhu Anen, Jehoel, Midrash, Arvida, Kiu…’

        关于他们的考据:

        - Johel, 一说是六翼天使之首,亦有说法称他是寂静天使;

        - Midrash, 犹太教对律法伦理作通俗阐释的宗教文献,为拉比 (Rabbi) 们研究犹太圣经的诠释。音译自希伯来语מדרש,意即“解释、阐释”,即“圣经注解”。

 

‘…Zabaia, Siamak, Ignis, Sanakht, Khalophis, Atharva, Phosis T’Kar, Auramagma, Hathor Maat, Uthizaar…’

        关于他们的考据:

        - Zabaia, 古巴比伦君主,在位短暂,没啥特别事迹;

        - Siamak, 波斯史诗《列王纪》中的人物。是人类第一位国王Keyumars 的儿子,被一切神灵所爱,除了黑暗与毁灭之神阿里曼。后来,Siamak死于同阿里曼麾下恶魔的决斗 (你看看这名字里的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