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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神谕/“妖怪”/诅咒

 

        卢修斯在圆柱状大厅中踱来踱去,对诸多新奇的展览漠不关心。偶尔有一件武器吸引了他的注意,但即便是其中佼佼者对他而言也太“异形”或太不雅致了。他的肉体躁动不安,双眼骨碌碌转动着观察银阁寺的方方面面。

        他通常能够完美评估周身环境,但银阁寺内的弹性维度严重干扰了他在头脑中绘制这片区的地图。他沿着一条明显随机的路径在博物馆的展品间穿梭,不时歇口气检查一二。门卡乌拉、托尔贝克与哈索尔·玛特在做的事情跟卢修斯差不多,但他们投入的兴趣要显得更为真挚。至于索贝克,自从阿里曼离开后,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灵魂中神经质的震颤连卢修斯都能感知到,宛如一根绷得过紧的琴弦。

        看到萨纳赫特向自己走来时,卢修斯歪嘴一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连成了一张狰狞的网——他造访巫师星球就是为了与这位战士决一死战。

        “你欣赏不了这些艺术品。”萨纳赫特说,“所以你在这儿干嘛?”

        这位千子军团的战士是一位杰出的剑客,一个像他一样的杀手。卢修斯的指腹爱惜地抚过剑身。察觉到这一动静,萨纳赫特立即抬起了头。他点了点自己的刀尖,似笑非笑地说:“你与我终将再度对决,福格瑞姆之子,但——不会是在这里。”

        “你很走运。”卢修斯说,“如果不是阿里曼在,我早就取了你项上人头。”

        萨纳赫特没有咬钩。

        “这里有什么威胁?我可没有发现。”

        “的确没有,我承认。”卢修斯备战般地活动了下肩膀,“这就让我更加怀疑了。”

        萨纳赫特巧妙地指向那些静默地把守在双螺旋楼梯旁的“妖怪”和“冥狱看守者”,看起来就像他只是在同卢修斯讨论某几样尤其亮眼的兵器。他问:“你觉得‘冥狱看守者’很危险?”

        “他们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卢修斯颔首道,隐晦得像猜字谜,“但外头那几百个机器人就不好说了。”

        “它们不是‘机器人’。”

        “我知道——但凡由人类拼装起来的东西,就没我拆不掉的。”卢修斯冷哼了一声,“它们甚至没有武装。”

 

        超新星爆炸的强光退去后,阿里曼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一处地下洞穴。神谕圣殿的重建工作业已完成,黑曜石地板的裂隙间喷出刺鼻的硫磺气味。这里就像恩凯人的梦行者的聚居地,被一股符文竖井内升腾而起的厚重火山烟层层包围。在地狱般火光的映照下,约摸三十个人跪在竖井边缘的土地上。他们一丝不挂,唯独脸上扣着一副效仿古地球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滚滚浓烟掩盖了他们的实际数目。热浪炙烤着这些人干瘪的身躯,汗水从他们的皮肤上滴落。

        “他们是谁?”阿里曼问。

        “‘恐惧书记员’(The Dread Scribes)。”特米卢查答道。阿里曼看见他们每个人面前均左右摊着两本打开的大书。这群书记员抓着炭笔、双手并用,狂热地在纸页上写字。“他们是铁之眼用来传递讯息的精神容器。”

        “你们全知的神谕又在何处?”阿里曼问。

        【我在这里。】

        这种心智上的接触是如此突然、如此猛烈,被迫单膝跪地的阿里曼,转瞬筑起屏障并升入第八层心境,调动全身的气力与之抗衡。这句话是无数哭嚎的人声颤抖着一齐喊出来的——他们已被永无宁日的独裁暴政活活逼疯。

        烟尘尽散。阿里曼抬起头,看见了铁之眼——一具用几条焦黑铁链悬吊在竖井上空的巨大石棺。它由千万块铁片捶打而成的外壳,以及将铁片紧密拼接在一起的缝线与铆钉,都洋溢着野蛮的兽性。比起“石刻的棺材”,它更像一副来自黑暗压迫年代的刑具。

        阿里曼感觉这只铁笼中囚困的是一个可憎的个体,仿佛一对双生的灵魂合二为一、成品硕大而畸形。癫狂的尖叫声在阿里曼的颅脑内回荡,那是一股渴望被接收的声音的洪流。“恐惧书记员”们歇斯底里的动作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他们着了魔似的挥舞着狂乱的双手记录铁之眼的异象。

        【自绝望深渊卷土重来,一个迷失的儿子,一位堕落的父亲!】

        【双面武士将引领影子骑士!】

        【嘘!被放逐者就站在我们跟前!】

        【也许他尚未开始流浪,但命运的岔路已经展开。】

        【他会选择哪一条呢?】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告诉他!告诉他!】

        这些语无伦次的吼声令人发狂,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叫。他们的话语毫无意义,都是些疯子的胡言乱语,因此阿里曼根本不予理会。当真正主宰者的声线压过其他灵魂占据高位,喧嚣声就如秋风吹落的树叶一般消散,仅余沙沙的细语。它说:【阿里曼,我等你好久了。】

        阿里曼问:“你是谁?”

        【吾乃铁之眼。】

        “这是旁人冠予你的头衔。”阿里曼说,“告诉我你的真名。

        【你竟自信能用这几秒钟的时间,就从我口中挖出你的主人耗费千年才得到的答案?】

        “猩红之王知道你的名字?”

        【不是那个挽救了你们支离破碎血肉的杂种……我说的是,你“真正”的主人。】

        这东西试图用侮辱的字眼刺激他、激怒他而使他鲁莽行事。阿里曼过去曾多次利用无生者(neverborn)的花言巧语、恐吓与陷阱反过来对付它们,早已能识破这些明目张胆的圈套。他问:“那你是指……帝皇吗?”

        【究极者(The Ipsissimus)。是的。那个“背誓者”。】

        另一句显而易见的挖苦。但即便历经普罗斯佩罗的浩劫、尼凯亚会议,被帝皇刻意隐瞒的浩瀚之洋的真相无意败露之后,听到亚空间生物肆意抹黑帝国的主宰依旧令人痛心。

        【也许你可以叫我……亚弗戈蒙(Aforgomon*)。】

        (*亚弗戈蒙:H.P.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旧日支配者之一,形态常表现为一道眩目的光芒。)(双厨狂喜)

        骤然炸裂的音节把阿里曼吓了一跳。有两名“恐惧书记员”因此瘫倒在地,鲜血从他们的鸟嘴面具下汩汩流出。阿里曼说:“这也不是你的真名。”

        【可它很符合我现在的定位。】

        “我定将找出你的名字,恶魔。” 阿里曼赌咒发誓道。铁之眼近乎恶毒的愉悦语气像一把尖锐的弯钩剐蹭过他的脊梁。

        【我还挺想听你说几个我过去的头衔。】它道,【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继续否认我们的本质是错误的了。】

        “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东西。”阿里曼说,然后再度困惑地感受到这囚徒的欢欣。

        【这一点我非常怀疑,阿泽克,你是个狡猾的家伙。就算是你掌握的知识,也有其自身的限度。】

        “但我知道得肯定比你多。”

        【哈,来吧,承认自己无知并不可耻,这难道不是提升智慧的首要公理吗?】

         “‘什么都不懂’与‘什么都不全懂’堪称天壤之别。”阿里曼说。他一边将流动的以太汲取入血肉脉络,一边品尝着这种元素蕴含的狂喜之情。他说:“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驳斥逝者的教义。”

        哄堂大笑令山洞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烟雾蜿蜒飘出地表的裂缝,像当年那条诱人堕落的蛇。“恐惧书记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的抄写工作,鸟嘴面具齐齐转向阿泽克·阿里曼。

        【我们知道你为何而来。】铁之眼道,【“她”呢?】

        一股强劲的以太电流在阿里曼身后噼啪作响,让他的盔甲在瞬间紧锁住他挣扎的肢体。将一柄灵能火焰凝聚的致命长剑抵在阿里曼裸露的咽喉前,特米卢查说:

        “她现在知道了。”

 

        门卡乌拉兴味盎然地盯着那本被锁在水晶柜橱中的古老魔法书。书籍的皮质封面已然磨损,陈旧的纸页纤薄得仿佛一碰就碎;装帧精美的卷首插画褪色泛黄,宛如它往昔辉煌被稀释投影至今日的一道幽灵。但那些符号,那些几何图形覆盖下的、以诺语书写的天使之名,依旧清晰可辨。

        “‘神的真理封印’(Sigillum Dei Aemaeth*)。”门卡乌拉读道,怀疑自己找到了现存的最后一本《特拉塔图斯占星术》(Tractatus Astrologico Magicus)的抄本,“记录着历任女王的御用占星师的纯粹真知。”

        (*可能出自弥尔顿《失乐园》,是天使进入神殿前首先要解开的封印,封印符号为一个圆圈内含两个七角星、一个六角星和一个五角星。犹太教传说中用黏土做成的人兽“Golem”额头上就写着“Aemaeth”这个字,代表其乃是神之真理的见证造物。)

        他把一只手掌按在展柜的玻璃门上,感受到其中蕴藏着保护这本魔法书不随时间的流逝化为尘土的能量场。要在保证其完好无损的前提下研究这样一本大部头,必须仰仗亮羽和猎鹰学派的大师施展他们最精妙的法术。

        “唉,弗西斯·塔卡,我若有你那样的技巧该多好。”门卡乌拉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他想起当年第二学会的连长,而非那只化作一滩软肉的怪物。

        门卡乌拉隶属于黑鸦学派。尽管也曾在猎鹰学派中进修过一段时间,但就像其他所有刚刚跨越了境阈(Dominus Liminus)的同胞,他尚未掌握完成如此精细的工作所需要的熟练技巧。然而普罗斯佩罗毁灭之后,只有极少数的猎鹰学派成员幸存了下来。

        因此,他只得先升入第四层心境,将他的灵体从肉身这所牢笼的枷锁中释放出来——在没有经过物理检查的情况下,这样一本记述强大魔法师生前言行的书籍恐怕还藏着诸多秘密——门卡乌拉的意识缓缓穿越水晶柜门,像拨燃一团黯淡的余烬般将魔法书的“记忆”重现于世。那位死去的魔法师的精魂像湖雾一样从书中升腾而起。

        门卡乌拉对这魔法书前主的感知如同跟鬼魂的记忆接触,就像用余光朝某人投去匆匆一瞥——一位魔法的践行者,兴许还是这本魔法书的作者。向上他求索知识,是个跟“千子”军团的每一位成员势均力敌的神秘主义战士;向下他自认超越了时间,在世界与世界的缝隙间奔走。他是一个胜利者,一个傲慢自负、坚信自己战无不胜的狂徒。

        门卡乌拉冲这家伙的愚蠢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千子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即使是最伟大的人也会失败,并且是惨败。

        门卡乌拉忽然感到一阵设身处地的剧痛,一道来自过去的回响。他低下头,倒抽了一口冷气,看见杀死了这位魔法师的火热动力剑(kine-blade)竟正从自己半透明的胸膛刺出。这个逝去多年的魔法师的痛苦与他的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杂揉出被剥夺被压制的孩子气的暴怒。当这男人终于咽气之后,门卡乌拉的灵体惊惶得后退两步,在陈列室内东倒西歪。更多的死亡幻视涌入门卡乌拉的脑海。无边恐惧吞噬了他。痛苦。手持六管手枪(a six-barrelled pistol)的暴徒被五马分尸。痛苦。专为多肢生物设计的盔甲突然白热化,将穿戴者活活烧死。

        一柄宝剑,一面镜子,一只鹰面头盔,一个错金珠宝盒。死亡笼罩着每一个人。这些数不清的财宝根本不是“财宝”,而是从赤基黄道仪的猎物们的尸身上剥下来的战利品。“它们都是坟茔。”门卡乌拉道,“是一座座谋杀的纪念碑。”

        门卡乌拉的灵体迅速返回他的肉身。惯常的短暂幽闭感与令人作呕的腐肉气味从他体内一扫而空。他眨眨眼睛驱散晕眩与眼花,做了个深呼吸,舌尖品尝到金属、苛性油(caustic oils*)、铬以及烧热的塑料的味道。

        (*苛性油即碱性油,具有腐蚀性。)

        一只“妖怪”就站在他身边,手中那把长剑腾起亮蓝色的灵能烈焰。它一击贯穿了门卡乌拉的铠甲与他的第一颗心脏,反手撕裂他的肺叶;紧随其后的第二剑则试图斩下门卡乌拉的头颅,但另一柄因光子能嗡嗡作响的银钢长剑截住了它的攻势。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过后,“妖怪”的脑袋炸裂开来。

        “我还以为你们这帮家伙都能预见未来?”卢修斯质问道。

 

(第二章 未完待续) (然而Sticky译本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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