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译自King of Ashes, John French 著,呆茄子 译。 收录于《阿里曼:出奔记》 中。 是马格努斯在阿里曼即将出发开始第二次红字时,对过往的回忆。
译文初见于百度贴吧 阿里曼:灰之王——红白节操再难拾, 但不幸早已遭遇吞楼。现在的版本来源于b站转载cv2309455。
码字机仆在转载时,对照生肉原文,增补了原文格式,并对部分人物做了译名统一 (Tolbek 原译作托尔贝克)。
有人在呼唤我。我感到他的声音让我再难入眠。已经过了多久?冰冷的黑暗包围着我,没有心脏的跳动,或呼吸的嘶嘶声来将它打破。我沉睡了多久?我为何全无头绪?我试着环顾四周,但无物可视,没有光照亮这黑暗。我可能在坠落。我可能在翻滚旋转却毫不自知。
我是谁人?问声回响反复,终归于静寂。
我是何物?
然后,我记起了。我记起了我是什么,我第一次得窥我变成了什么。
我记得金色。熠熠生辉的金色大网,在幽冥中无限延展。丝绦分断割裂,再联结聚合,一遍又一遍,将虚空切成锐利的碎片。我飞旋着穿过网络。我闪烁着转换身形:银鹰,火圈和新月。七彩的火花在我身后舞蹈,金色的大网在我经过时歌唱。我感到快乐。从前我曾无数次在梦中经历这一旅程,然而这是我首次由自己的意志潜入伟大之洋。这感觉仿佛溺水者重获空气。这感觉宛若归家。我腾空而起,我的思绪延伸跨越时空,我的意志扭断现实,又将其重塑。这如此简单,它不似一切,但它即是一切。
然后他们为我而来。
我在他们进入视野之前便已察觉。他们的咯咯笑声恍如裂冰。金网化作遍布黑曜石平原上的龟裂。我跌落到了黑色的玻璃上。我变成人形,魁梧黑发。我站起身来,将自己的独眼转向匍匐在地面的阴影。寒流当头浇下。我尝着了血腥的味道,温热刺鼻。笑声穿透了我概念的表皮……
我之所见所感无一是现实的形体——这一切皆是隐晦的意象,是投射在以太银幕上的皮影。然而冷酷的梦境可以比真正的火焰烧灼得更深。
一头狼自黑暗中步出。鲜血浸湿了它蓬乱的毛皮,汇成液滴于齿尖摇摇欲坠。它的口鼻处留有醒目的疤痕,在好似熔铜的双眼间扭曲抽搐着。它死死盯着我,一步步走上前来。它张开嘴喘息着,我能感到每股呼气中都饱含着愤怒与饥饿。它开始绕着我打转。我想我从利爪的敲击里听见了笑声。
+ 你是何物?+ 我问道。那狼低声咆哮着,下巴开合快若闪电明灭。我觉得它的牙尖刮到了我的脸皮。一触之间疼痛由内爆发。脚底的黑曜石分崩离析,我陷了下去,堕入其下的遗忘之渊。
狼如影随形,仿佛绕我回旋的飓风。我用尽全力想要将它的存在推开,但风暴吞噬了我的力量。它的仇恨围困着我,灼热而鲜红,但即使当它的牙齿撕开我时,我仍能感觉到它口下留情了,它在克制自己。我并不害怕。从前我便知道在伟大之洋里,有些生物同我一样以其为家。古老之物,形成于遗失的念头和搁浅的梦想,危险而残酷。他们似乎总是无视我。直到那一刻。
我撞上了另一块玻璃平原,挣扎着爬起身来。以太质的血液喷溅在概念的皮肤上。狼又开始绕圈,但一这次它并不孤单。另外三道身影远远站在狼的后方。一条蛇在黑玻璃上蟠曲游走,它的鳞片伴随身体的屈伸变换着色彩。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莫名的柔弱与猥亵,如同呕吐秽物的气味化作了实质。它昂首用一张人脸看着我。那容颜完美无瑕。回想彼时,我方知它洞察了我对任何人或任何物所隐瞒的一切。它舔了舔嘴唇,覆盖在微笑面庞后的鳞片闪耀夺目。在它背后有一物凌空而立,好像一只腐烂的飞蛾瞪着死鱼般的白眼。它的胸廓振颤着扩张又收缩,每次呼吸都传出粘痰的咯咯声。还有一道身影相距甚远,模糊不清,但我确信它背对着我。狼环行迫近,蛇尾随其后。
+ 我明白这是什么,+ 我说道,心声中带着长笑。时至今日,在经历过种种,成就了此身之后,那些话仍愚蠢得让我战栗。 + 我明白你们是什么。+
狼停下脚步。我能看见它背后沾满血污的毛发竖成锯齿尖刺。蛇在笑,蛾嗡嗡振翅。我没有回应。我很肯定,肯定自己明白。
+ 鲜血淋漓的狼,代表破灭发自内部。游蛇,惑人偏离正道。坟墓的鬼影,是对失败的恐惧。你们是我的弱点,妄图将我拖回黑暗。追求真理者若欲精进,就必须面对诸般妄执,但你们只不过是虚像罢了,我不怕你们。+
“那就是你所追求的?”一个声音说。它含蓄内敛,但其中回荡着不同的腔调,仿佛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狼继续逼近,蛇发出嘶嘶声,可是没有动。腐烂的蛾嗡嗡倒退。那只缩头弓背的生物在圈子的边缘转身看向我。它的头自下而上分别是金雕,乌鸦和秃鹫三者的叠加。它的眼中燃烧着蓝色的气火。“你是为了真理而来到此处?”它停了下来,玩味着下一个词。“马格努斯。”这个词令我毛骨悚然。这生物不应该知晓我的名字。它不应该认识我。“哦,可是我怎么会不认识你,我的儿子?”它说道。
+ 不,+ 我说。+ 尔非吾父。+
四只生物大笑了起来,声似骨骼破碎,羽毛沙沙。四条黑影凭空增长,向我爬来。它们的饥饿将我团团围住,步步紧迫,如激浪拍打着我的意识。这时,突然–突然到让我因它们从感官中消失而骇得浑身冰冷——它们不见了。我孤零零地,独立于一片死寂当中。
它们去了哪里?它们为何离开?答案很明显,它自死寂中浮现。他们逃走了。这意味着死寂只是表象。
我并非孤身一人。
然后我发觉了它:存在于虚空之中,伟岸而明亮,使我无法直视。
+ 你为何在此?+ 我问。当答案传来时,它在我的灵体中回荡。
+ 我一直在寻找你,+ 它说,+ 我的儿子。+
我张口欲应,但回忆戛然而止,我一边再次坠落,一边试图想起我是否回答了,或者,在那一刻,我是否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记忆烟消雾散,但我重获了部分自我。
我是一个儿子。
一个儿子…
我记得土。红色的土,如干燥的丝带乘风而起。他站在我面前,盔甲蒙尘,遍布焦痕。他的兄弟们站在旁边:阿蒙,他低着头;图贝克 [1](Tolbek),震惊得面无表情,以及其他人。我的儿子们。我狂妄的儿子们。我杀气腾腾的孩子们。太过聪明,太过有才,而又太过盲目。
阿里曼盯着我。他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我能看到真相环绕着他,有如火焰上缭绕的黑烟。他违抗了我,他操弄众神之火欲图重塑现实,然后他失败了。 我转过身,望着我儿子保留下的军团。千体林立的甲胄静若雕塑,千双空洞的眼睛从头盔里凝视着我。我可以看见灵魂被困于其中,如灌进瓶中的烟雾,没入虚无,虽死未散。
暴怒。即便是现在那记忆仍令我震悼于怀。我们的怒火非比寻常。它是打破高塔的雷霆–是撼动天堂的锤击。
我回头看向阿里曼,看向我的儿子,我最杰出的儿子。我们交谈,但话语毫无意义。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只能有一个答复。
+ 放逐。+ 我说出了那个词,然后那个词重塑了世界。
阿里曼不见了。
我的儿子去了。我留了下来。坠落。是他在呼唤我,回归泥土与血肉的世界。当我从诸神的摇篮中跌落时,我看到了他的面影。那究竟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尚未到来的幻象?二者又有何区别?
我已非曾经的我。我甚至算不上昔日自身的一缕断片。
我是一尊伪神破碎的儿子。
我是尘土。
我是从指缝间溜走的时光,随命运之风高高飞扬。
我是逝者的低语,不断流淌进坟墓。
在目力可及之处,我是万物之王。
我睁开独眼。现实尖叫着从我身边飞掠而过。时间包容着我,将我拆散又聚合。一度我曾以为这即是力量,然而我错了;它是一座囚牢。
无数轮廓在暴风中依稀可见:脸庞,尖塔和铺满尘灰的旷野,可能性在等待着被人观测,化为现实。我能够决定让它们成真,或是就此消失。我可以重新陷入也许并非虚幻的黑暗梦境之中。我选择了让它们变成真实。我的宝座自影中升起。沸腾的天空与酷旱的红土在上下凝结固化。我尚是一道曲折的金色光芒,悬于宝座之上如同冰封的闪电。然后,尖塔分开了脚下的地面,将我推上穹庐。其他尖塔的微光随之映入眼帘,好一片白银,黄铜和黑曜石的丛林。我极目远望,穿透物质的面纱,看到了其下以太的纹样与流路。自从我登上宝座已经过了很久,足以让众多皇朝消亡泯灭。尽管对于居住在塔中半步超凡的生物而言,我仅仅离开了这个星球九颗太阳之一回转一周的时间。
我剩下的儿子在等待着我。他们跪倒于地,高冠的羽饰倾斜着,丝绸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在他们每个人的眼中,我都不尽相同。我知道这一点,但我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我无法明察。或许他们看到了我半为凡俗时的形态:铜皮红鬃,头戴角冠。或许他们看到的只是如同摇曳火光投射在宝座上的一片阴影。或许他们看到了别的东西。
奈库[2](Knekku) 第一个抬起头,无数疑问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成形。我有何吩咐?
+ 流亡者们即将归来。+ 我以心传心。我感应到了他们的震惊,他们的愤怒,以及他们的希望。+ 他即将归来,战争亦随之而来。+
(灰之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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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仆注:
1. Tolbek,亦作托尔贝克。火凤学派术士,后于《阿里曼:放逐者》第三章中,死于阿里曼之手,但在《灵能觉醒》中又被复活。[^]
2. Knekku,仍忠于原体的千子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