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Ant Reynolds; 感谢您成为这本书的第一位读者,以及说服我跨越大西洋山脉*1,去往美利加*2,3。
* 机仆注:
1. Atlantic Ridge, 显然neta的是Mid-Atlantic Ridge, 一个地理上的概念,大西洋洋中脊。指的是南北向横贯大西洋和北冰洋的大洋中脊 (mid-ocean ridge) ,一种山脉。大洋中脊是板块构造运动的结果,陆地板块于此分离,涌出的岩浆冷却形成新的地壳。在各种海洋类纪录片里是常客(笑),著名的“海底黑烟囱”就处于这种地质构造上。
2. Merica, 即锤语境下对美洲大陆的称呼。
3. 据GM《猩红君王》后记,这本书成书于他自英国搬至加州之后。
“智慧源自铭记过去、与担负起对未来的责任。”
“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杠杆,还有一个放置它的支点,而我便能撬动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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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格努斯认不出这地方。
至少,不是以它如今的模样认得。
他记得弗泰普金字塔[1](the Pyramid of Photep),一处光华之地,有着抛光的玻璃、眩目的反光与倒影。那里啊,星芒与日光在其下的地面上嬉戏。
曾经,俊美的人们聚集在它有着金碧辉煌拱顶的中庭,举行着关于伦理、道德和美德的激烈辩论。 他们曾满心愉悦地以为,他们的世界建立在理性、智慧和追求更高真理的原则之上。
如今,里面冰冷死寂,空无生命,唯余他不敢去注意的低语阴影、与破碎玻璃的倒影。伴着它的那些学会 (Fellowship)2 金字塔,是焦黑精金 (adamantium)3 的坍垂废墟,空洞的骨架漂流在一片窒塞于尘埃的荒原上。
闪电在金字塔群之外的地平线上舞蹈,它们破碎的框架在他周围投下分明锐利的阴影。马格努斯花了一点时间来定下自己的方向。曾经,他明明确确知道该向何处前行,可是,时过境迁。
金字塔的框架已在燃烧的高温下弯曲。可是,是那将它们从普罗斯佩罗转移到这千变万化的世界上的传送,将它们每一座都扭曲成了这等丑陋得可怖的畸形模样。它们的角度,曾经如此精准,如今非自然地扭曲着,仿佛是在嘲讽着它们完美的形态。
他仰头望进那回响着的虚空,脑中绘着他与狼王的最后一战。悲楚随着那回忆,井水般涌上心头。两位兄弟,在如此多的方面截然不同,却又在最为基础的本质上如此肖似。这本可何等不同。
尘埃在马格努斯上方旋舞,凝出了一幅雾霾般朦胧的、那一瞬的形影,而他移开了目光,不愿再次重温他最深的耻辱。他的世界被夷为平地,这是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而弗泰普金字塔的失损,是那一切伤痕之中,最为深重的一道。
它是银河中的一大奇迹,是他的至圣之所 (his sanctum sanctorum),是普罗斯佩罗上一切伟大而高贵之物的象征。它承载着他至珍至伟的瑰宝:文字,那些足以追溯到人类在黏土上刻下第一笔时的文字;那些文字所记载的,盲目的、跌跌撞撞迈入科学与哲学的步伐;那些文字所承载的,伟大的戏剧文学、还有无可替代的艺术作品。
尽皆失落不复,在一个无可想象的暴力之夜里,一夜之间,焚至尘烬。那个他父亲将芬里斯的群狼释放出柙的夜。
他们对月高嗥、肆虐。
他们飨宴饱足。
可他们失败了,未毕全功。
马格努斯与他的千子们逃脱了,穿过了浩瀚之洋 (the Great Ocean)*4 那嗥吼的混沌,来到了这疯狂的世界上。他此前从不曾见过这颗行星,从不曾知晓、抑或是猜疑过它的存在,可他知道它的名,就如他知晓他自己的。
巫师之星。
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因那力量无拘无缚地奔淌过他每一个尚存的孩子们。
那或许很快便会将他们尽数毁灭的力量。
马格努斯在废墟间拣选出一条路来。一位神圣绝美的天使,行走于他罪责的灰烬间。他凡俗肉体的身躯已经折碎在狼王 (the Wolf King) 的膝盖上,可这新的血肉 – 以亚空间物质塑成 – 一如生前一般坚实。可是,这转变又对他的灵魂带来了什么?他又成为了什么?
他尚还不知道。
一抹幽魂么?一段回忆,被赋予了形态?
抑或是,他真实本质最为纯粹的表现?
废墟残骸窒塞着金字塔内部的空间。书架倒伏如森林中最为高壮的林木。他迈步跨过高耸如塔的倒伏书架,跨过踏碎在芬里斯铁靴下的数据晶体 (data-crystal)。魔法书典的页,一页页苍白如灰烬,在悲风中随风飘荡,颤振如蝶蛾的翅。马格努斯伸手从空中捉下了一页。
他认出了它。他当然认得了 – 普罗斯佩罗上,没有一卷书籍他记不得的。
是的,这是一个变异的时世;
可是人们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思解释一切事物的原因,
实际却和这些事物本身的目的完全相反。*5
由那位夙负盛名的阿尔比亚 (Albia)*6 戏剧家所落笔的诸戏剧之一。可即便在他周围那一切建筑学、数学、与科学的伟作化作的灰烬之间,这一损失也深深打击到了他。伟大的科技之作总有可被重现的一天,可艺术之作是独特的,永远不复再临。
马格努斯单膝跪下,手指摊展在尘土中,让浩瀚之洋的力量流淌过他的身体。他自他记忆的厅堂里抽提出关于那位古老的言辞匠人 (wordsmith) 技艺的回忆。尘粒般的闪烁金光,萤火虫似的,自灰烬间升了起来。它们在他周围飘荡着,盘旋成一道双螺旋的轨迹,流淌进那一碎纸片里。
仿佛一场倒放的焚城之火,那纸页重新成形,自损毁复归完整。随着一粒粒光尘集聚在残存的纸页周围,匆匆然凝成一张新造的羊皮纸,马格努斯欢喜地微笑起来。他闭上眼,呼出一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呼吸,感受到一阵喜悦。那喜悦 – 这戏剧那神秘的创造者,当初匆草落笔将这些文字刻入存在时,也一定是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喜悦的。马格努斯感到有重量落定在他掌心,睁开了眼。那手稿已然完整,字迹在纸页上闪烁着幽幽的湿润光亮,仿佛刚刚书就。
“你就打算那样来恢复你失去的一切么?”
“倘若我必须如此的话。”马格努斯说。
“没用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知道你所知道的呀。”那看不见的说话者说道,“而你知道那行不通。可不论如何,你还是会去尝试的。”
马格努斯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让记忆为他披挂上他在普罗斯佩罗的最后一日时所穿戴的战甲。打磨光亮的金,饰着弯曲的角;熟皮制成的翼片 (pteruges) *7;还有一头狂野不驯的、狮鬃般的殷红长发,束在一环青铜的带里。
一位黑袍的身影立在他面前。那身影有着认不错的、一位军团战士的高大身躯。他的双手,手指交错着,交叠在面前、落在腰间;右手中指上,一枚金制的远征军戒指 (Crusader ring) 闪烁着细碎的微芒。他有着一张五官利落分明的英俊面容,黑长的头发素朴地全部向后梳着,蒙在一颗尖瘦的头骨上,令他带上了某些鹰隼似的气质 *8。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想起过那张面容了。“马格努斯说着,将一只手栖落在他那本同名典籍的红色皮革封面上。
“对我说谎,你欺骗的只是你自己。”那军士说道,“记住,我知道你所知道的。”
“很好。”原体说,“那么,让我们说,我试图不去想起他吧。”
那身影绕着马格努斯环行,以研究般的目光细细审视着他,仿佛他们是方才重逢的旧相识。这想法并非完全荒谬。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模样,就是这样。”那军士说,“那时,他几乎就要死了,以为你是一影前来接引他前往彼界的幻象。”
“我记得,记得很清楚。”马格努斯说道,“我很惊讶他这样。”
军士张开双手,咧嘴一笑,“也许我记得的是你所记得的、这事情的模样,又或者我是在你那大魔法书的书页间读到了它。不论如何,那时候,他都不是他自己了。那时,你们之中,很少有人还是自己。可是,你修整好了他们*,不是么?就像你修整好了我们一样 *9。”
“我尝试了。”马格努斯说着,向金字塔废墟的更深处走去,“我尝试着拯救我所有的孩子们,尝试得那样狠。”
军士跟随着他。“我知道。”他说,“可你的治疗比那疾病还要糟。”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马格努斯厉声说道,顺着一条盘旋着的小径,走向一处宽广的弹坑。那弹坑里满是尖刀般的玻璃碎片。“我又有什么选择呢?”
“你本可以就任由他们死去的。”
“绝不。他们是我的孩子啊!”
“可他们现在又是什么了呢?”那身影问着,渐渐走下了弹坑里,“而他们又会成为些什么?看一看浩瀚之洋吧,马格努斯。读一读那未来的潮汐,告诉我,你是否还为他们在那一切将临的世纪复世纪里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
“不!”马格努斯大喊,跌跌撞撞冲入了弹坑,一切悔恨与羞愧的念头都被愤怒驱散去了一边。玻璃在脚下碎裂开来,万千反射出的倒影凝然回望着他,作着无声的指控。
没有一片相同,每一碎,都是他灵魂一方他不敢去面对的面相。
“未来并非注定。”马格努斯说,“荷鲁斯在达文 (Davin) 上落入了相信这一点的陷阱。我不会重蹈覆辙,犯下同样的错误。”
“不,你会犯下新的。”那身影说着,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额头。马格努斯感到他的目光被吸引着,落定在那军士的金戒指上。镌在金属上的纹样看不分明,可他不需要去看,便知道它是什么,抑或是明晓它所代表的罪愆。
“你会犯下更糟糕的错误,因为你依然相信着自己可以把一切都修整完好。”军士继续说着,“全能的马格努斯啊 – 他可以拯救每一个人,因他比任何人都要聪明。他知晓再无他人知晓的诸般事物。”
“你所披着的那张面容呢?他不可能在这里的。”马格努斯说,“我的兄弟在泰拉上杀了他*10。”
“所以呢?”那军士问道,“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将我们的灵魂束缚于这存在之中的物质,它的消亡,什么都意味不了。在这样一个世界上,甚至比什么都意味不了来得更没有意义。”
“我感到他放手松开了他那银色的线 *11。”
“可是,你才是那切断了丝线的人啊。”军士提醒他道,举起了戒指,好让马格努斯看见镌在它表面的、雄鹰与交叉的闪电,“你才是那个将他派回泰拉以作象徵的人。太过破碎,无法在大远征 (the Great Crusade) 的最前线上服役。”
“鲁斯 (Russ) 对我造成的破坏比我所想象的要厉害得多。”马格努斯说,“我的思绪都在崩坍散解了。”
“那之中也是有着真相的,不过你知道我不是你那正在崩解的心灵所创造出来的幻影 *12。我来,是为了携来一则警告的。”
“一则警告么?”马格努斯说着,向那军士踏去一步,将浩瀚之洋那毁灭性的力量汲在拳中,“你所携负的,是什么警告?”
“不过是那你已知道的 – 你与之交易的力量,它们跟你、还有你的孩子们,还没完呢。昔日的罪行,尚有代价要支付。”
马格努斯笑了。一声苦涩的吠笑,沉沉地坠着无止无尽的悔恨与悲伤。
“原初毁灭者 (the Primordial Annihilator) 又还能从我这里夺走些什么呢?”马格努斯说着,跪倒在地,捧举起一抔破碎的玻璃与尘埃,“野狼们摧毁了我的世界,将我们的知识焚至尘烬!我的孩子们正在死去,而我却无力拯救他们!”
“赤红的马格努斯,猩红君王 (the Crimson King)*13,无力无助?不,你并不真正相信这一点,否则,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一块金属在马格努斯身下露出了一点,反射着晦暗的微光。马格努斯看见了那微光,任由玻璃与尘埃自他手中泼溅而落。
“还是有一种办法,能够欺瞒你的命运的。”那死去的军士说。
“何以然?”
“你记得黎明星 (Morningstar) 么?”
“是的,阿萨瓦 (Atharva)。”马格努斯说道,“我记得黎明星。”
(序幕 完)
机仆注:
1. the Pyramid of Photep, 小马的居所。小马的旗舰与之同名,也叫the Photep。Photep一词可能有两重词根 – 希腊语的phot-, “光” ;和古埃及语的 “hotep”, “平和、(为神所)喜悦满意” 。 [^]
3. adamantium, 锤世界观下某种坚硬的材料。
4. the Great Ocean, 即千子和普罗斯佩罗人对亚空间的称呼。随《千子》官译作“浩瀚之洋“,亦有作“伟大汪洋”的。
出自莎剧《凯撒大帝》第一幕 第三场 (Julius Caesar, Act I: Scene 3) ,是西塞罗 (Cicero) 的台词。本处采用的是朱生豪译本。
Albia, 40k世界观下对英伦诸岛的称呼。Neta自英国古称Albion. 关于Albion更多剧情及现实生活中的考据,可参考 @DBOA 太太的考据 https://t.bilibili.com/937462683552186372
7. pteruges, 古希腊及罗马铠甲的一部分。一般由织物或皮革制成,一条一条的,通常穿戴在腰间或肩甲上,以作防御。HH小马模型腰间那些松石蓝绿的条条就是这个。词源是古希腊语 πτέρυγες (ptéruges), “羽毛” 的意思。
上文所描述的,HH小马的模样。这一身可精致了,就是FW树脂实在过于修模地狱,以至于我手头那只HH小马躺了一年多,至今还没开工… 左下那些松石绿的就是pteruges
8. 这个身影所采用的外形是阿萨瓦的 – 但并不是阿萨瓦,并且小马也知道他不是。阿萨瓦是千子的大远征代表 (the Crusader Host) ,出场在GM的另一本小说《流浪弃儿》the Outcast Dead 里。荷鲁斯反叛后,他和其他军团的大远征代表一起被关押进了禁军看守的监牢,后同其他军团代表一起,携承载着小马对未来之推演警告的星语者越狱出奔。他的故事简述和考据参见CV23175067。
9. 原文都是fixed,为了照应原文的相同用词,暂时只好先这样处理。第一处更接近于“治好了”,但第二处是指的小马最后对黎明星所做的,恐怕很难用“治疗”来形容…
即《流浪弃儿》(25) CV18823688,多恩亲手击毙了试图出奔的阿萨瓦。
参见本书后续章节和《被抹杀的第六学派》。初学遨游浩瀚之洋时,有银色的丝线将灵魂与肉体相连,以确保灵魂还能返回 – 灵魂回不来的话人就没了。潜台词是小马知道阿萨瓦彻底死了。
这里是呼应《猩红君王》里的说法。狼王那一下 – 也可能是将剩余千子转移到巫师星的交易 – 打碎了小马的灵魂。小马当时灵魂破碎,残存在巫师星上的部分已经不足以维持他的稳定存在,他的记忆和存在本身在不断流淌进浩瀚之洋。
其实crimson更接近“绯”“殷”一类的概念,是深沉浓厚、略偏紫的红。但官中翻译成“猩红君王”了,还是遵照官中比较好。此外,官中翻译成“猩红君王”应该是有文化语境原因的 – 详见@DBOA太太的色彩学考据,https://t.bilibili.com/8660526760565145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