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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许有人同我一样琢磨过，阿教授的红字法术, the Rubric of Ahriman, 为什么被称作红字？这问题在reddit乃至bolter & chainsword等论坛上也颇有些讨论，可惜终归是含混的，没个确切结论。有人说，兴许gw一开始便是刻意选了这么个疏离模糊的词。或许真的如此。但不妨碍我们挖一挖其后的潜在含义 – 并敬佩于早期翻译庭前辈在这译名里下的功夫。
那么… 让我们从最浅层的地方，the rubric 一词字面的含义，开始。
据Merrian-Webster词典*1，这也是有史可考的、rubric 一词在14世纪第一次出现时，最早的含义*2。
* Ref:
1. 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rubric
2. 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rubric#word-history
1. (a) an authoritative rule; especially: a rule for conduct of a liturgical service
权威规则；特别地: （礼拜）仪式的行为准则。
当然，其后又衍生出另外两条释义:
3. : an established rule, tradition, or custom
既定的规则、传统、或是习俗
4. : a guide listing specific criteria for grading or scoring academic papers, projects, or tests
(判论文、项目、考试卷子之类的) 评分标准
我有怀疑这是GW给红字起名为the Rubric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来说，阿教授作为彼时千子原体之下的第一责任人，确实算得上是千子中的权威 the authority，因而他所创建的红字法术 – 一种亚空间的规则 – 自然大约也算得上an authoritative rule，一条权威的准则；
另一方面讲，这个词又时时特指（宗教）仪式的行为准则/导引。某种意义讲，红字确实可以算得上一种仪式 – 毕竟是由仪式创造出来的，而按照阿教授自己的说法，all power is ritual. 而红字定下了千子们在其后千年复千年里的状况，又反过来导引了阿教授在其后万年光阴里的一切行为，因而称之为某种准则，大约也并无十分不妥。
此外，比较地狱笑话地说，红字法术的效果，是消除了千子中的血肉异变，却将灵能不够强大的千子皆数化作了动力甲中的尘埃。某种意义上，这个存活与否的分界，也算得上一次有着评分标准的考核 – 只是这考核结果何其苍凉！那么，作为考核标准的the Rubric, 或许多少也算得上一种the grading rubric， 一种评分准则了。
半个来月前，马上要搬家离开多伦多，最后一次去此前常去的锤店，找店员们闲聊。言谈间聊起不同语言间的翻译，聊起中文翻译里额外的neta. 相熟的店员小哥说，他当年知道the Rubric后的第一想法是，这是在neta Cross the Rubicon呢。
以防万一有人没反应过来：这是英语里一个俗语，意思有点类似我们说破釜沉舟。公元前49年，时任高卢行省总督的凯撒，率其军团跨过卢比孔河 (the Rubicon)。根据当时的罗马共和国法律，任何将领不得带领军队越过作为意大利本土与山南高卢分界线的卢比孔河，否则将被视为叛变。因此，凯撒的渡河，开启了他与彼时罗马的当权者（主要是庞培和元老院中的贵族派）的内战，同时也将自己置于叛国者的危险境地。
据古罗马作家苏维托尼乌斯 (Suetonius) 记载，凯撒在渡河前也曾犹豫过，但最终还是指挥部队渡过了卢比孔河，并留下了“Alea iacta est”（骰子已经掷下）的名句，以示再无回头之路，是为cross the Rubicon这一习语的由来。
时至今日，人们还在以“渡过卢比孔河”或者“卢比孔河”来形容人们采取断然手段，破釜沉舟，将自己投身于没有退路的危险境地的行为。
Cross the Rubicon. 参照《阿里曼：放逐者》第八章 CV23558552 里，教授发动第一次红字之前的记忆，还真是形象呢。犹疑的，随后落定了决心。破釜沉舟一般地发动了红字法术，只为拯救军团，从此投身何其艰险的旅途里。而此后，再无回头之路。
另外一处有意思的地方：the Rubicon, 卢比孔河，它的名字也起源于拉丁语的形容词rubeus, 红色的，因为其河水为河床中的赤铁矿 (Hematitie) 染得褐红。这一词源，与rubric一词的词源，是一样的。
让我们回到字面的意思上吧。Merrian-Webster词典对rubric一词的解释里，还有这样一条释义：
2. a heading of a part of a book or manuscript done or underlined in a color (such as red) different from the rest
书本或手稿的标题，书以某一颜色（譬如红色）、或以某一颜色作下划线，以区分于其他部分。
并且，历史上，这用以区别于其他文本的颜色，最早也常常是红色的*。这也是rubric一词的词源 – 拉丁语的rubrica/ruber, 即“红色”的意思。
* Ref: 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rubric#did-you-know
具体是这样* (* Ref: ibid.):
Centuries ago, whenever manuscript writers inserted special instructions or explanations into a book, they put them in red ink to set them off from the black used in the main text… Ultimately, such special headings or comments came to be called rubrics, a term that traces back to ruber, the Latin word for “red.” While the printing sense remains in use today, rubric also has an extended sense referring to any class or category under which something is organized.
数世纪前，每当手抄本的誊写者要在书中插入特殊说明或解释时，他们都会以红色墨水书写，以将其与正文中所用的黑色相区别。… 最终，这种特殊的标题或注解被称作“rubrics”，一个可以追溯到“ruber” – 拉丁语中“红色”一词 – 的术语。 虽然这一印刷上的意义至今仍在使用，但rubric的意思也扩展开来，代指任何有事物组织于其下的类别。
中文翻译里的“红字”，大约就是取的这一层字面意思 – 顺便歪楼，我们说“红头文件”的红色题头，也是这个来源。并且，“红字”一称，应该和阿里曼被称作阿教授一样，是一个非常中文区特色的称法。我在做考据的时候，逛遍了 r/40kLore，绝少有人把the Rubric往这个释义上贴。仅有的几楼提及这一释义，大多也只是作为一个背景说明，而不像我们把这一层含义作为红字本身。
于是… rubric一词的释义那么多，为什么中文翻译里，要取这一层看似和小说中如此遥远的字面意思？这是个极有趣的地方，并且私以为，它某种意义上堪称神来之笔。让我们且往下看…
我依然不知道是谁最开始想出的“红字”这个译文。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太多东西湮没在网络里，无从考据。但我想，那位译者，兴许和许多许多年后，写下这篇考据的某只机仆一样，对千子、对小马、对阿教授，是怀着哀悯同情的心态的，于是刻意选了那个看似最不相干的释义，却引入了更深重的情感。
红字。霍桑的《红字》，一个赎罪的故事。很意外地，和阿教授的故事竟然契合得相当好。女主人公赫斯特 (Hester) 也好，阿教授也好，都是以爱为自己铸下一身罪愆的枷锁，又背负着它，为之赎罪终生的人呢。机仆的好友，@色孽吟游馍 太太，最近在为此写一系列对照分析，是相当有意思的一些文字。这个系列的第一篇，请参见 CV27822415。
于是，就这么巧合地，最原始最浅显的意思，与暗含着的深层悲悯，糅合在一起，成了这个对我们来说意味了太多的概念。当然，阿教授会说，宇宙之中并无巧合。也许这便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注脚（笑
虽然说红字之红，大约是一个相当中文特色的强调，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说法背后没有更多的渊源。红色作为一个颜色本身，本身便是有着丰富历史含义的。据@D_B_O_A 太太讲，最早的时候，她以为“红字法术”这个名词引用的，是宗教生死观里面的“红”。
古埃及人以颜色如血的亚麻布来裹木乃伊；欧西里斯*(Osiris), 埃及神话中，司掌死与新生的冥界之神，也被称为“红衣之王” ；而古埃及人用来染亚麻布的就是赤铁矿。这种矿石也被用来当墨水，以之制造出来的红色墨水所撰写的标题红字，便正是Rubric.
* 欧西里斯，埃及神话里的九柱神之一，是古埃及最重要的神祇之一，司冥界、农业、丰饶、死与复生等等。绿色皮肤，人首而木乃伊身，也是神话中最初的木乃伊。神话说他初为人世的国王，受兄弟赛特 (Seth) 嫉妒，为之所杀，尸体被切成许多块。其姐妹兼妻子伊西斯 (Isis) 寻回了这些碎片，在亡者之神阿努比斯 (Anubis) 和智慧之神图特 (Thoth) 的帮助下，将他做成木乃伊（是为世间第一个木乃伊），随后将他复活。但由于遗体缺失了一块碎片，伊西斯不能长久维持欧西里斯的复活，因而抓紧时间制造了荷鲁斯，为欧西里斯复仇。而从此以后，欧西里斯便留在阴间审判死者的灵魂。感兴趣的话，可参见wiki。
在色彩学的观点上来说，红色，作为血的颜色，总是与生命和死亡联系在一起。赤铁矿这种矿物颜料，也是古人特别喜欢用的颜色之一。考古学上，早在石器时代，人类便已经将其用作逝者墓葬的装饰。不过当代学者有观点认为：这种颜色虽然很像血，但不够明亮（相比用在手抄本首字母上的朱砂，象征国王权利的猩红这些颜色而言），因此在往后的时代逐渐式微。
于是，巧合抑或非巧合地，千子们生死之间的法术，红字法术，在我们的通行翻译里，便恰恰以生与死的红为名。很难不为早期译者的这一心思感动 – 这种一切冥冥之间有所联系的感觉，甚至算得上一种跨越时空的浪漫。
（红字来源考据 完）